在已经保存了26年的案卷里,《方圆》记者看到两张褚桂金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身材匀称、五官中规中矩,算不上漂亮,但也周正大方。
一张照片里,她穿着白色长裙,清新雅致;另一张照片里,她穿着玫红色的短裙搭着镂空袖黑色衫,平添了几分妩媚,让人很难相信她竟是一名拐卖11名婴幼儿的人贩子。
她用私奔反抗家暴
年2月24日,褚桂金出生在湖北省云梦县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父母都是农民。褚桂金的父母生了8个孩子,褚桂金排行老七。
16岁那年,褚桂金中学读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因为没有技术也没有什么文凭,褚桂金只能干些杂活。20岁那年,经媒人介绍,褚桂金嫁给了村邻栾军,并很快就有了儿子。
被抓后,褚桂金曾对民警梅红辉说,她这一生非常失败,尤其是她的婚姻和感情生活,特别不如意。丈夫栾军酗酒,脾气暴躁,喝了酒就打骂她。有时甚至会拽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摔,甚至抬脚往她头上踹。
栾军殴打褚桂金的理由有很多,比如,做饭晚了,回家迟了,收拾碗筷慢了,褚桂金到外面打牌输了钱……后来,他又开始怀疑褚桂金和别的男人乱搞,由此施加的暴力越加频繁。
褚桂金的小妹就曾经见过被殴打逃回娘家的姐姐。她说,当时,姐姐愁眉苦脸地走进屋,撸起袖管和裤腿,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但隔上十天半个月,姐姐的火气消了,为了幼小的孩子,她仍会选择回到她和丈夫的家。
褚桂金也曾下狠心,说要离婚。但褚桂金的姐妹、父母都劝她不要离婚,他们说“打架归打架,日子还得过”“女人如果带着孩子再结婚,孩子也会受委屈的”。那个时候的农村,都不觉得“打媳妇”是多大的事情,反倒是子女离婚会让父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年4月,栾军和褚桂金到广东打工。在广东,两人仍然经常为生活琐事争吵。有一次吵架时,栾军抡起拳头打了褚桂金一顿。打完褚桂金,栾军仍然没有消气,干脆撇下她,自己回了老家。
褚桂金看到丈夫居然把自己扔下,干脆和也在当地打工的罗阿亮勾搭在一起。之后,不愿继续忍耐的褚桂金最后选择和罗阿亮私奔。
打算“整”几个孩子卖了赚钱
罗阿亮其实是褚桂金远房侄女的老公。在褚桂金看来,她走上这一步,以及后来遭受的一切悲剧,都是被栾军给逼迫的。她觉得自己当时如果不私奔,就没有活路了,也许哪天就被栾军打死了。
褚桂金、罗阿亮先跑到广东惠州,他们以夫妻自居,租住在一个农家院子里,以卖菜为营生。几个月后,栾军得知消息后,赶到惠州,将褚桂金接走。不料3个月后,褚桂金自己又跑了,再次找到罗阿亮,这次两个人跑到武汉市,借住在贺胜桥何老师家。
褚桂金和罗阿亮的钱渐渐花光了。手头拮据之时,罗阿亮听一个四川人说,广州那边“搞小孩”很赚钱,于是与褚桂金合谋,打算“整”几个孩子卖了赚钱。
就这样,罗阿亮偷走姐姐的结婚证,换上自己和褚桂金的照片,然后用这个结婚证以夫妻名义住旅馆、租房子。从年1月起,他们开始了拐卖婴幼儿的罪恶营生。
被抓后,民警曾问褚桂金为什么想着要对孩子下手。她冷冷地说:“没什么,主要是日子太穷了,卖孩子不需要成本,来钱快。”
一个“不好对付”的女人
今年7月20日,《方圆》记者在湖北省麻城市公安局采访了26年前负责侦办此案的民警、现任麻城市公安局情报中心主任的梅红辉。
26年前,梅红辉才23岁,是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民警,这是她接手的第一起大案。抓捕、押解、审问褚桂金,以及押解着褚桂金把被拐的孩子一个一个找回来,梅红辉全程参与其中。她是和褚桂金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办案人员。
因为褚桂金是女性,作为女民警,梅红辉在押解她的过程中,全程近距离地陪着她,甚至晚上睡觉,她都用手铐把自己和褚桂金铐在一起。
对于梅红辉这位女警,褚桂金一开始是很“瞧不上”的,觉得她太年轻,社会经验少,就是个小丫头。后来长时间相处,梅红辉反而成了褚桂金最愿意跟其说话的办案人员。
“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很有心机,不好对付。”梅红辉对《方圆》记者如此评价褚桂金。
被抓捕后,褚桂金时刻在和民警斗智斗勇。一开始,她什么都不交代,不承认自己曾拐卖过儿童,一直抵赖,后来她慢慢交代了,也是像挤牙膏一样,尽量拖延、推卸责任。
押解路上,一起用餐的时候,她总是竖起耳朵听民警们的对话,一双眼睛也在不停地观察民警的举动,试图获取对她有用的信息。
有一次,在押解褚桂金一起寻找孩子的过程中,看守她的民警有点大意了,差点出意外。
当时,褚桂金说,要去洗澡,女民警就看着她脱了衣服,打开了淋浴喷头,站在门口等着她。等守门女民警发觉情况不对,立即进入浴室时,褚桂金已经赤裸着身子,攀爬过窗户跳到外面。因窗户太高,跳下去的时候,她还把脚崴了。
虽然褚桂金没有逃掉,但梅红辉等民警着实吓了一跳,差点就出了大事啊!梅红辉不得不时刻把她和自己铐在一起,就连晚上睡觉也是百般提防她。
再后来,褚桂金对梅红辉说:“你别怕,别担心,我不会再跑了。我的好运气已经用光了,以后不跑了。”
褚桂金的记忆力非常好,卖孩子的线索、位置、时间她记得非常清楚,带着民警一个一个把孩子找回来。要知道,他们卖孩子的时候,找买家其实是非常随机的,买家的真实姓名都没有留下,但她凭记忆,把这些中间人和买家又都找到了。
“如果不是走歪了路,凭自己的聪明能干,她也许可以在社会上混得很好。”梅红辉非常惋惜地说。
一生最恨的人是罗阿亮
对于褚桂金的人生和情感,梅红辉和她也聊过。
褚桂金对梅红辉说,她走上这条不归路,是因为两个男人。第一个是她的丈夫栾军,第二个就是情夫罗阿亮。如果当初栾军对她好一些,给予她家庭的温暖,她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但褚桂金这一生最恨的人是罗阿亮。
罗阿亮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一直都是她在外面挣钱,罗阿亮在家里享受,从没跟她分担过生活的压力。当时,他们俩的私奔给双方家庭都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两家人对他俩都恨之入骨。但罗阿亮毫无担当,两人在一起后,过得并不好,没有正当的工作,四处流浪,过得很狼狈。
找回所有的孩子后,民警把褚桂金押解回麻城。梅红辉也结束了与褚桂金“朝夕相处”的日子。直到被判死刑后,褚桂金又提出来,想跟梅红辉见面,说自己有很多话要和她说。
经公安机关批准后,梅红辉多次到看守所和褚桂金交流、沟通。在褚桂金被执行死刑前的最后一星期,梅红辉每天都和她见面。那段时间,两个人说了很多话。
让梅红辉如此频繁地和褚桂金见面,公安机关领导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是褚桂金已经被判死刑,需要稳定其情绪。二是防止另有被隐瞒案情,何况,同伙罗阿亮也还没抓到。
梅红辉告诉《方圆》记者,对褚桂金来说,从犯案到被抓再到被判死刑,是一种特别的心理冲击。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她内心的情感也是非常起伏的。
在跟随警方寻找11个婴幼儿的近半年时间里,褚桂金亲眼看到了11个家庭的生死离别、分崩离析,还有11个孩子重新回归家庭以后的那种动人心魄的场面,她自己也深深感到,自己做的事情是罪恶的。
她曾对梅红辉说,法院给她判死刑,她也能接受。她能够感受到人们对她的痛恨,知道那些失去孩子的家长恨不得杀了她。
面对死亡,褚桂金最大的遗憾就是愧对自己的孩子,她觉得自己没有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也没让他们感受到母爱。每当想起孩子,褚桂金就痛哭不止。她说:“我现在才知道骨肉分离的痛苦!我真正体会到我的错误,我给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造成的伤害!”
年的9月16日,褚桂金终于走到生命的终点。
在褚桂金庭审时,没有任何家人朋友愿意出现在法庭上。她被执行死刑后很长一段时间,骨灰也一直放在殡仪馆棕红色的盒子里。
无论是她的娘家人还是婆家人,都没去领走她的骨灰……
(文中除褚桂金外,其他涉案人员均为化名。本文有删减,更多内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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