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8月1日晚,湖北簰洲湾江堤溃口后,灾民爬到树上避难

本刊记者余玮

年盛夏,长江流域发生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

位于长江中游的嘉鱼县簰洲湾长江干堤外围民圩,因长达一个多月的高水位浸泡,历经三次洪峰冲击,终于于这年8月1日晚8点多钟突然溃口!狂涛激起几米多高的水柱,汹涌咆哮着直扑簰洲湾堤内的一镇一乡共29个村,平方公里的区域顿成泽国,5.7万多百姓生命财产受到洪魔的严重威胁……

簰洲湾突然决堤,是那场洪灾中第一个被长江溃口淹没的集镇。那个夜晚,是簰洲湾人心里难以抹去的噩梦;那个夜晚,成为国人的伤痛。

名不见经传的簰洲湾,迅即“蹿红”,成为全世界注目的焦点。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那场大洪水、关于簰洲湾、关于那个夏天,所有的一切一切,在许多人的记忆中并没有消退。

万里长江在这里“开了一个小差”

簰洲位于长江中游湖北嘉鱼县境内北部,距县城25千米,地处古云梦泽东南边缘。“嘉鱼”二字得名于《诗经·小雅·南有嘉鱼》。别致的名字,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上伴随的却是不安的洪水,也正是上世纪末的一场大洪水,让这个地方以一种悲情的姿态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而首当其冲的是簰洲湾。

簰洲原名沙阳洲,扼“簰洲曲流”要冲,隔江与洪湖市新滩口镇相望。据《簰洲镇志》记载:元至正年间,四川、湖南沿江下行的竹木簰(筏子或木排)多停靠于此,遂得今名簰洲。

滚滚长江流经这里,形成41.5公里的“Ω”形。簰洲湾作为长江中的半岛,三面环水。每年从湖南城陵矶奔涌直下的江水,经簰洲湾弯道阻滞,使得万里长江在这里“开了一个小差”,形成长江西流的奇观,导致江水流速变缓,于是每年汛期长江前后水位相差1米有余。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簰洲湾成为位于下游的武汉长江防洪的天然屏障,当地因此流传有“簰洲西流弯一弯,武汉水落三尺三”的民谚。然而,因为江水受阻,簰洲堤防压力随之增大。

从年起,王世炎就居住在簰洲湾大堤下的一栋房子里。在他的记忆里,解放初期,簰洲极其热闹,船运发达,人口众多,他的父亲在家门口的人民街上摆设摊位,依靠贩卖柳编手工艺品,一家人的生活颇为殷实。但上世纪50年代末,人民街因为崩岸沉入江底,“每年崩岸上百米”,加上洪水、内涝,簰洲的经济日渐萧条。从年到年,国家累计拨款.57万元,地方自筹.04万元,累计抛石25.6万立方米,才逐渐控制住崩岸灾害。而王世炎家门前的街道变成了堤坝。

当年的簰洲镇与合镇乡合并为簰洲湾镇,系咸宁市现代化建设试点乡镇、嘉鱼县红旗镇。在长江防洪体系中,簰洲湾的战略价值举足轻重。

▲“长江第一湾”簰洲湾

那个噩梦般的夏日黑夜

年夏,长江水位居高不下,防汛形势十分严峻。当年那个时候,收音机里每天准时播报水位公告,雷打不动的关键字是“涨”!随着水位高涨的,还有气温。没有风的时候,许多人感觉自己像是热锅上烤着的面包;有风的时候,却感觉那风的温度比体温还高,一阵一阵压在胸膛上,让人直喘不过气来。

年8月1日这天,鄂南的天空晴朗得没有一片云。那个傍晚,簰洲湾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一点的异常。守堤防汛的,早早地从家里赶来换班,坐着喝喝水,聊聊天,然后等天黑气温降下来,准备到堤上过夜。从他们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洪水即将来袭的迹象,谁也不会相信两个小时后,他们坚守着的家园就要毁灭掉。

当日晚7时许,簰洲湾的水位达到历史最高水位31.52米。位于簰洲大堤合镇段36公里+米处的合镇乡中堡村魏家码头,距离堤底40米处出现强力管涌,虽经守堤人员奋力抢险,但终因险象环生,堵不胜堵,此处米堤段突然崩塌。约当晚8时30分,堤身开始下倾,瞬间出现溃口,而且缺口不断撕大,就连沉船堵口也宣告失败。

几乎同时,嘉鱼县电视台中断正常电视节目,播发紧急通知:簰洲大堤出现溃口,灾区群众迅速就近转移。簰洲镇派出所民警飞车传令,急告所有村民爬到楼房高处,等待救援。

殷德意,中山大学生态学博士,年出生在嘉鱼。大洪水那年,她10岁。决堤时刻的惊心动魄和此间种种经历,让她始终无法忘怀。“记得那个时候,吃过晚饭,洗过澡,看湖北卫视播的、葛优与陈道明主演的20集古装轻喜剧电视剧《寇老西儿》最后一集,剧情是寇准辞官回家。关掉电视,走出来,看到村干部一家四口在往堤上搬东西,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说,倒堤了,快往堤上搬吧,水几个小时后就要进来了。然后他竟然说,不要声张。那时候,电话手机都还不多,找了几个人打电话,最终确定了,这是真的。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炸开了锅,黑暗的夜空里,一片哭天抢地,到处都是人们搬东西的身影。舅舅家的东西,能往上搬的都搬了,搬不走的压了几块大石头,不让它们漂走。”

当天傍晚,一条船撞倒了簰洲湾前河堤上防汛指挥部的电杆,堤上失电。夜幕降临,前去抢修的两名员工回来神色慌张地告诉簰洲变电站站长蔡正泉,后河堤出了险情。灾难发生得太快,中堡村溃堤时,簰洲湾镇还有数万群众没有来得及转移!

在洪水的冲击下,簰洲湾变电站的院墙轰然倒下,当夜11点31分,变电站失电。黑暗的环境,会给当地居民的转移带来很大不便,多送一分钟的电,就多救一批人的命!没有任何犹豫,11点42分,嘉鱼县电力局调度值班人员成功通过遥控操作,以变电设备全部报废为代价,强行对簰洲变电站恢复送电。

不少人家窗户里透出灯光,大堤上的灯又亮了。很多簰洲湾人沿着灯光映照的路跑,朝亮着灯的大堤跑,遇到了前来救灾的子弟兵,捡回了一条命。

8月2日凌晨1点零3分,簰洲湾站主变压器这颗伟大的“心脏”才停止跳动。一瞬间,整个簰洲湾陷入黑暗。有电的21分钟,是宝贵的有效救援时间。在解放军战士的救援下,从簰洲湾民垸内安全撤退转移的村民超过3万人。

簰洲湾决口的当晚,下游武汉关的水位自29.20米开始持续回落,在8小时内回落了25厘米。在刚开始发现洪水位回落时,上游水情还不明,决口的消息还没有报上来,就有专家要求马上查,看是不是上游哪里决了口。很快,就弄清是簰洲湾决口了。

险情就是军令!簰洲溃口消息通过电波迅速传向四面八方。险情火速报到湖北省防汛指挥部,该省省委书记贾志杰、省长蒋祝平和正在湖北检查工作的水利部部长钮茂生迅速赶到该省防指,组织部署营救工作。救援令同时紧急下达到省军区某舟桥旅、空降兵某部、省公安厅和咸宁地区、嘉鱼县有关部门……

当年,笔者作为民兵应急连连长参加了当地的抗洪抢险及相关报道。浑浊的江面上随处可见漂浮的死猪与丢失的拖鞋等,真切地体会到了“满目疮痍”是多么形象的一个词,深深地被触痛着。我们的日常工作是上堤巡防、查隐患,扛沙袋、堵管涌、搬竹子,不怕疲劳,高温下连续奋战,到处是飘扬的突击队红旗,“人在堤在”等呐喊声彼伏此起。记得曾有个别值班人员没有到岗,或到岗后玩牌或匆匆离开,而被防汛指挥部查岗的干部发现,当场被处分或当逃兵处理。为确保防汛,防指下达的所有命令都要按照军令严格执行。那时,当地是吸血虫的感染区,我们在晚上难得找到一口井冲个凉,方便面成了每餐的主食,不少“战友”因气温高、无处冲洗而大腿内侧溃烂。为了不惊扰群众,我们住宿在废弃或闲置的小学教室里,装土筑堤的草袋铺在地面成了“床”,而矿泉水瓶成了“枕头”。大家没有睡一个好觉、不曾好好吃过一顿、从未穿一身干衣,把生命置之度外,誓与大堤共存亡。同时,笔者作为新闻工作者奔走在各洪灾险段,当年的电视新闻不停提示着险情或报道抗洪进展,也看到过一封接一封的明传电报不断从中央传到地方,簰洲湾的防汛响应一次次被提高。

如今,车行在长江大堤上,透过车窗看到,簰洲湾段的江面上一片平静,江水缓缓地流淌,堤的另一侧是一片片丰收的稻田、瓜地或荷塘。沿途美景,让人不堪回首当年参加世纪大洪水的抢险场景。

▲七律《簰洲湾》(刘晓诗徐宜胜书)

感天泣地的“生命之舟”在行动

溃口是在瞬间发生的。当5万多老百姓从电视中和警车的呼叫声中知道发生溃口后,寂静的簰洲湾顿时炸开了锅,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四散逃生!

湾里的男人们都在堤上守堤,家里都是老人、小孩、妇女。一时间,堤上的男人们见大水铺天盖地冲进家园,耳边传来亲人们惊天动地的哭喊,他们无不肝胆俱裂,向着黑暗中的村庄呼喊亲人的名字……堤下的亲人们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跌跌撞撞,有的往堤上跑,有的往村里跑,有的往楼上跑,有的往树上爬……哭声、喊声、水声凄惨地在簰洲湾上空飘荡!

往堤上跑的村民们没跑多远就遇上了扑面而来的洪魔。在离大堤堤脚约米的地方,逃难的村民看到正赶来救援的一队军车,他们像看到了救星,跪在路上喊“救命”。正急着赶往溃口处抢险的解放军急忙停车,将老百姓们往车上拉,这时洪水已迅速漫过汽车的车厢,车子开始在水浪中摇晃。“不好,车可能要翻……”不知谁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一个巨浪冲来,一辆军车被洪水掀翻,车上的官兵和老百姓全部被洪水冲散。随着一声声轰响,10多辆军车全被水浪打翻,刹那间,水面上一片惊叫与哭喊……于是,抗洪官兵与广大群众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自救与互救。

某高炮团二二五营走在车队前面的三连,在车辆即将被洪水吞没时,连长和指导员沉着冷静地组织官兵开展自救和互救,尽量减少伤亡。全连57名官兵只有15件救生衣,于是全连干部把救生衣全让给了战士。一连66名官兵只有30件救生用具,原先一直穿在突击队的15名官兵身上,这时他们纷纷把自己的救生衣脱下来,给了新兵和水性差的战友。

8月1日晚,是一个凄惨的夜晚,也是一个悲壮的夜晚。次日凌晨深夜两点多钟,直升飞机带着救生器材飞临簰洲湾上空。飞机的马达声由远而近,由小到大,整个簰洲湾一片沸腾,在洪水中搏斗的军民个个泪如泉涌:“党中央、国务院派直升飞机救我们来了!”直升机投下两万多件救生衣和救生圈,数千名群众在天黑浪急中捞起救生物品自救。与此同时,簰洲湾里数以万计的白杨树成了数百名解放军官兵和灾民们的救命树!

7岁的小江珊就在这一夜失去了5位亲人:奶奶,妈妈,大姐,两个弟弟。当开着冲锋舟营救群众的武警战士从洪水冲击中的树上抱下女孩小江珊时,她已在树上坚持了8个多小时!时至今日,江珊怎么也忘不了年那个恐怖的夜晚。这些年,江珊每次回老家,都要到离家不远的抗洪烈士陵园凭吊,到白杨树林里去走一走,祭奠长眠在这里的英烈。

就在这个建军71周年纪念日晚上,某舟桥旅官兵和某高炮团官兵用生命和鲜血,在簰洲湾展开了一场与洪魔争夺生命的战斗,把生的希望留给群众,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某舟桥旅和某高炮团官兵从洪水中救出了1.8万多名群众。虽然经全力营救,但是仍有19名解放军官兵和25名群众被洪水夺去了生命。“我当年正好44岁,死了44个人,这个数字我至今记忆犹新。”簰洲湾人杨厚安伸出四根手指说。

8月16日晚,正在簰洲湾迎战第六次洪峰的某坦克团通信连战士谭桂谊,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父亲病故望速归的电报。团领导特批他回家料理后事,但谭桂谊却强忍泪水,戴着连长为他送来的黑纱,与战友们一直战斗到9月13日最后胜利。

两个多月后,水退去。满目疮痍的簰洲湾,让人不忍去看。到处是枯死的、倒掉的树木,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到处是残砖断瓦,以及随处漂散的在水里泡了60多天的物品。殷德意回忆说:“家里的两间房子全部在大水中倒掉了。那一刻,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一贫如洗’是多么形象的一个词。这么多年过去了,嘉鱼年年都在防汛,虽不能说大堤固若金汤、万无一失,但靠谱地说,的确比之前牢固了许多许多!而且嘉鱼干群对平安、对胜利的愿望强烈了许多许多!”

杨德文烈士的妹妹杨惠芹说,这么多年来,舟桥旅十七连四班每次点名,还会先点哥哥的名字,“我们听到后很激动也很欣慰,感觉哥哥还在队伍中”。杨惠芹讲,“爷爷曾是游击队员,哥哥受其影响从小就有当兵的愿望。哥哥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父母舍不得他离开。因为哥哥的坚持,最后全家一起送哥哥去参军入伍。哥哥牺牲后,受哥哥的感召,二妹杨慧娜也义无反顾地参军服役。”

“长江第一湾”的悲伤与重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防洪是簰洲湾当地百姓重要的义务。许远利是嘉鱼人,因为家里几代人都以水利为业,他在年进入簰洲堤防段工作,担任工程师一职。在他的记忆里,年代镇上每年的堤防都要进行冬修、春修加固,因为没有机械,需要靠人力扛起巨石,利用冲击力夯实堤坝,条件极其艰苦,但不论防汛,还是修堤,大家想着保护自己的家园,都尽心尽力。

年这场滔天的洪水,给簰洲湾带来了巨大的灾难:簰洲湾合镇垸溃口造成5.7万人口受灾,农作物淹没面积15.6万亩,倒塌房屋间,损坏房屋间,直接经济损失15.9亿元。

世纪大洪水给簰洲湾及嘉鱼县经济造成重创。簰洲湾的灾情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全国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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