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吴雨阳
从敦煌文书中被涂抹的手抄《兰亭集序》、汉代镇墓石的墓志铭,到玄奘大师背后的故事、秦代竹简上普通民众的书信来往……8月27日,知名作家马伯庸在南京大学开讲《大历史眼中的普通人,普通人眼中的小历史》。他通过鲜活生动的史料和生动诙谐的故事,讲述历史长河中有血有肉的小人物,和听众一同触探历史的脉动。
用人文关怀找到古今情感连接
面对浩瀚的史料和文物,马伯庸以史学研究和文学想象,让时间回到历史现场,唤起观众对历史的亲近感。他首先展示了一幅敦煌壁画图,上面画着一个面颊酡红、眼神引人注目的小女孩,女孩的周围竟布满了眼睛。马伯庸解释道,这是当年画匠练习画眼睛的“草稿”。虽然乍看有些可怖,其实只是一幅轻松的涂鸦。还有一位敦煌抄经人,抄写风靡一时的《兰亭集序》,却因为抄错一个字,不仅停笔,还把纸张画得乱七八糟,沮丧可见一斑。“这像不像我们平时文章写了一半没保存,发现辛苦都白费了的心情?几百年前的敦煌抄经人,就这样跟现代人有了共鸣。”马伯庸说,两幅凌乱的试笔之作,可能没什么史料价值,却能给后人留下许多具体的信息和宝贵的想象。
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始终流淌着“今古同心”的情感,用人文的视角看待考古发现,才能找到跨越时空的情感对接点。马伯庸随后讲述了我国现存最早的墓志铭——许阿瞿墓志画像石的故事。东汉灵帝建宁三年(公元年),一名叫许阿瞿的五岁孩童在南阳郡宛县不幸夭折,按照当时“事死如事生”的习俗,他的亲人将其厚葬,甚至突破常规,请工匠在石板上雕刻了孩子生前玩乐的场景,和百余字的铭文一起葬入墓中。
在石板上,许阿瞿的亲人悲痛地写道,阿瞿所在的幽冥世界,长夜漫漫,既没有灿烂的阳光,也没有满天的星星(“痛哉可哀,许阿瞿身,年甫五岁,去离世荣。遂就长夜,不见日星,神灵独处,下归窈冥,永与家绝,岂复望颜”)。但画像石上孩子观看舞乐百戏的场景,那些飞剑弹丸、舒袖长舞、抚琴吹箫的欢乐时光,无疑饱含着亲人对其前往另一个世界的美好祝福。马伯庸说,用情读史,会发现古人无一不是有感情的鲜活的个体,他们折射出的悲欢离合、人生百态,蕴含着民族审美情感的历史源流。
从真实细节走进古人精神世界
小人物的情感难以诉诸史书,但那些真实的音容笑貌,却总能轻易拨动千百年后人们的心弦。唐代高僧、玄奘法师少年出家修佛,后西行求法,往返十七年,旅程五万里。西行取经所需要的信念、毅力和能力,都是常人所不具备的。然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的寥寥数语,却让人们看到了高僧内心的俗情。唐高宗显庆二年(公元年),玄奘大师陪同唐高宗回到洛阳,回访故里并改葬父母。书中记载,“游览旧廛,问访亲故,沦丧将尽”“唯有姊一人,适赢州张氏,遣迎相见悲喜。问姊父母坟陇所在,躬自扫谒”……“给父母扫墓的玄奘法师想起当年,情绪激动,可能当场痛哭流涕。这时候,他不再是人们敬仰的高僧,而是再次变成了当年那个五岁丧母、十岁丧父的孩童。我们因此知道,他是一位具有坚韧精神的行者和具有高度智慧的佛学大师,同时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马伯庸说。
年,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秦墓中出土大量竹简,其中,睡虎地四号墓的主人“衷”的随葬品里有两封书信,堪称中国最早的家书。这是他的两个弟弟“黑夫”和“惊”写的,兄弟两人作为普通秦国士兵被征去打仗,在战争间隙,给家里写信诉说自己在前线的情况。信中说的都是些日常絮语:向家人问好,希望母亲寄钱、准备衣服;请大哥照看家中女眷,让她别去太远的地方砍柴……“我们印象中的秦军,是所向披靡、征战六国的勇士,殊不知他们也只是远离母亲的孩子,会担心家人,为衣服和钱发愁,在艰难的时候和亲人彼此依赖,和两千年后的我们没有什么区别。”马伯庸说。
马伯庸说,史书里也许只会写,秦灭六国建立统一的封建国家,而睡虎地秦简的细节却让更多人看到了“三兄征二”的历史以及“与子同袍”背后的故事。微观历史,因为细节获得广泛的影响。
以百姓视角感受历史兴衰
讲座现场,马伯庸用两块文字砖,将三国历史的序幕和大结局娓娓道来,让听众充分理解小人物作为历史见证者和参与者的重要性。
“仓天乃死”砖,年安徽省亳县(今亳州市)元宝坑村曹操宗族墓出土。这块砖上的文字不是汉砖常见的吉祥语,而是造砖人在砖坯未干之前刻划的呐喊:“王复,汝使我作此大壁,径冤我,人不知也,但抟汝属。仓天乃死,当搏……”它的大意是,一位工匠被冤枉罚做苦役,被逼着砌一堵很大的砖室墓墙壁,无处控诉,唯有徒劳地揉捏着泥砖。除了无奈和怨恨,更有一丝反抗的勇气。
墓砖注定被砌入墓室,从此永不见天日。面对冰冷的砖石,疲惫的工匠才敢吐露心中的悲苦。马伯庸认为,文献中关于汉季乱世的描写,大多是总结性的“饥馑暴至,军旅卒发,横税弱人,割夺吏禄”,这块砖最难得的是记录下了一个小人物最真实的心路历程。
三国的纷乱,恰好也由一块砖结束。年,南京江宁附近的一座砖瓦厂下出土一座西晋墓葬,里面有块文字砖,上书“姓朱江乘人居上描大岁庚子晋平吴天下太平”。根据这些信息可知,铭文的创作者是一个姓朱的人,籍贯江乘,住在上描,即今南京栖霞区。“大岁庚”其实就是庚子年太康元年(公元年),这一年晋东下灭吴。“天下三分归一统,这位姓朱的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由衷地在砖上留下‘天下太平’的美好祝福。”马伯庸从创作者的籍贯,追踪蛛丝马迹,看出端倪,“建安十七年,孙权改都城秣陵为建业,江乘县因为距离太近被废建制。如果这位朱先生自称江乘人,他至少得在建安十七年前出生,换句话说,他大半个人生都在战争中度过,可能一辈子都在疲于奔命。可以想象战争之后他是多么如释重负。”两块文字砖,一头一尾,以百姓的视角见证了乱世的开端与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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