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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反对三门峡工程

“我反对!”

一道并不洪亮却清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热烈的讨论骤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仿佛被磁铁吸引,一齐转向声音的来处。

这是年的一天,一场会议正在热火朝天地召开。在场的参与人员大都是跟水利有关的工程师和学者,还有项目的主持人周恩来总理。

他们在讨论的是三门峡。规划中,三门峡是黄河上第一个大型水利枢纽工程,实现防洪、灌溉、发电的综合效益,期望能一举改变黄河的旧貌。

黄河的泛滥成灾在历朝历代都是人们的心头之痛,此时恰逢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建设新社会主义的激情在每个人的胸怀激荡。如今又有了苏联专家组的指导,眼看黄河的问题就快得到解决,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有人提出反对?

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有不解,也有疑惑,甚至是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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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利专家黄万里站了起来,沉着地说出了反对的理由:黄河含沙量巨大,一旦三门峡大坝建成后,黄河潼关以上流域会被淤积,不断向上游发展,到时不但不能发电,还要淹掉大片土地。

黄万里从科学和自然的角度对三门峡的未来进行分析,但是在这样一个举国翘首期盼的环境里,他的的发言太不合时宜,太“刺耳”了。

这七天里,黄万里始终坚持己见,与其他人辩论。渐渐地,讨论会变成了对黄万里个人的批判会,后来再开会的时候,他们把黄万里排除在外,不邀请不通知。

众人的声音是如此的团结一致,一个人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了,微弱到似乎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年,三门峡工程开始截流,年大坝建成。实际耗资达四十亿元,远远超过预算的十三亿元。对当时的中国来说,这相当于四十座长江大桥的造价。

可惜的是,三门峡水库建后的第二年,泥沙淤积了渭河流域,还出现了良田浸没,土地盐碱化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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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正是黄万里当初的担忧,却还是不幸言中。

当初在讨论会上,黄万里提出反对意见没有得到支持。后来退而提出:若一定要修建三门峡大坝,建议不要堵塞六个排水洞,以便将来可以设闸排沙。

这个提议全体通过,可是施工时,苏联专家坚持按原设计把六个底孔都堵死了。

后来就有人因为此事说:不听黄万里的话,毁了中国的母亲河。

泥沙淤积的情况发生后,国家又不得不以每一个千万元的代价打开底孔,重新打通排水孔,用来排放泥沙。

时间证明了黄万里的真知灼见,他的价值应该被重视了吧?

2:再次提出反对

时间荏苒,来到了二十多年后,这个时候的黄万里,已经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

这一次,国家水利部又有了一个重大决策—修建三峡大坝。三峡大坝既防洪,又可以发电,还对航运、养殖、旅游以及南水北调有重大意义,可谓一举多效。

谁也没想到,黄万里再一次提出了反对。过去二十多年时光仿佛在他身上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他还是一如当初,再次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人呢?难道他忘了三门峡后的二十多年是如何度过的吗?

年的春天,黄万里发表了一篇两千多字的小说《花丛小语》,被有心人曲解递给高层,他因此被定为右派。原因还是他在三门峡大会上提出的异议。

工资待遇从二级教授降到四级教授,不得不赋闲在家,教书、科研以及发表文章的权利,全被剥夺;

好友和同事为他不平,有人差点因此而丢掉生命;

三个孩子的高考也因此而受到了株连;

他却没有沉浸在哀伤的情绪中,听说三门峡泥沙淤积,依然在劳改的空隙中用两个月的时间写完改建方案。然而,他竭尽心力写出来的方案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

委屈?他没想过,只是三门峡的问题一定要解决,绝不可拖延下去,否则只会给国家造成更大的负担,给人民带来更多的灾难。

他寝食难安,决定再次上书。反复权衡之下,他选择交给了董必武。这一次,他的意见才得以被重视。

但生活并没有没有因此改变。

他被下放到鲤鱼洲血吸虫疫区,日复一日的折磨让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夫人姚维钧回忆说:黄万里被斗得精神恍惚,还给大女儿写信,让大女儿帮助回忆一下,自己是不是特务?

中暑高烧?没到三十九度,继续干活!

这还不够,再去扫厕所,还是三门峡水库的厕所。

羞辱之意不言自明,作为一个文人,一个学者,所有的尊严,都被扫落在地,任人践踏。在这样的境况下,许多人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可黄万里依然衣着整洁,毫无戚戚之色,扫完厕所还能平静地在楼道里练几趟太极拳,这样淡定自若的风范,让有些不明内情的人以为他是三门峡基地的负责人之一。

3:学不乖的水利专家

因为对三门峡的反对,让他本应是事业和人生的黄金时代,得到的都是羞辱和折磨。即使是钢铁般的精神和意志,在这样的高压下,也应该懂得低头和顺从了。

然而事实证明,在考验面前,坚强者风骨依旧,本色不改。

坦率到近乎莽撞的黄万里,始终无法忘怀选择学习水利工程的初心。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不知道父亲给他取名黄万里的时候,是否料到黄万里会与黄河长江打一辈子的交道?

父亲黄炎培提倡职业教育,大哥学了哲学,二哥学了经济学。他们的专业和职业教育的方向都有些差距。于是,父亲让黄万里去唐山交通大学学桥梁工程。

改变了他的选择的是一桩桩水患:年长江汉水泛滥,水淹武汉三镇一百天,湖北省云梦县,一夜间洪水淹没县城,淹死7万人;年黄河决口十几处,人命财产损失无数。

同胞们的惨状,让黄万里心如刀绞。他深受父亲影响,一生尊重农民。正因如此,黄万里放弃了桥梁工程,出国改学水利。

这一抉择,让他的后半生如黄河长江一般,百转千回,曲折不断。

4:另一种声音

这一次要建造三峡大坝,他就像发出地要发出微弱而“刺耳”的声音,多次上书给国家领导人,请求不要建三峡大坝,希望能给他半个小时来陈述建造三峡大坝的危害。

但谁也不知道他的信件去了哪里。

这意味着,他的声音还是如二十年前一样渺小,没有被听见。

这成了黄万里的心病。直到他去世的时候,依然为此忧心。01年的8月20日是黄万里的生日,他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留下了遗书。

遗书的是这样写的:

治江原是国家大事,“蓄”“拦”“疏”及“挖”四策中,各段仍应以堤防“拦”为主,为主。汉口段力求堤固。堤临水面宜打钢板桩,背水面宜以石砌,以策万全。盼注意,注意。

加上落款和日期等信件要求的固定格式,便是黄万里遗书的全部内容,没有半个字提及到家人,全无私情。至死,国家的水利工程,是他的头等大事。

最终,三峡大坝的工程议案,还是得以通过。但赞成票之少,在人大历史上是空前的。

到了如今,三峡大坝最终建成。至今已近二十年,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便利有目共睹。

这一次,我们由衷地希望黄老对三峡的预测是担忧过度,这也一定是黄老的愿望。

可是,即使最后历史证明,黄老的担忧是虚惊一场,难道就会于黄老的形象吗?

不管是反对建三门峡还是三峡,他不是为了张扬自己的个性,标榜自己的才学,是对国计民生的担忧与牵挂,对国家一颗至死不变的丹心。

我们惋惜黄老的离去,不仅仅是因为少了一个高端人才,更是遗憾他那尽管微弱却从不退缩的另一种声音,也因此而消失。

这个世界上不能只有一种声音,响亮的号子固然令人热血沸腾。但是另一种声音,它可能微弱,但只要是利国利民,可以让我们查缺补漏,理智冷静,就值得被珍视和感激。

这两种声音缺一不可。

黄老的一生,都在做这样的另一种声音。他既有学者的渊博,又有战士的执着。二十多年前,他独自面对所有人的反对,承受所有人的怀疑;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洗礼”后,历史的风尘依然无法侵蚀他的灵魂,他还是坚定无悔,再一次发出石破天惊的声音,他的灵魂愈发熠熠夺目。

他是值得被铭记的水利专家,更是值得被铭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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